大作巨著說全集
令人仰望、望而生畏的全集,堪稱圖書行列中的大部頭,壓陣腳成氣派,堂堂皇皇。筆者十七八歲時才有機會邁進省城大學圖書館,翻卡片索引,學文獻檢索,逛各類分區,魯迅全集、馬恩列斯全集赫然入目,頭像在上,精裝硬殼,置之高閣,好不威嚴。
讀書從業,一直與文字紙片兒打交道,本子里做道場,營生碌碌,買不起看不動擺不下,全集始終是敬而遠之的大雅長物,不敢請入寒舍與辦公間來作伴,唯恐對上座名家宗師無禮失敬。個人空間逼仄狹隘,更兼生性邋遢無序,“書似青山常亂疊”,裝文雅顯個性愣那么說,實際上堆放無序橫躺豎臥紊亂沒條理,只能隨機雜覽聽令胡編,冒犯了浩蕩卷帙筆端乾坤。
上蒼憐惜,祖師爺厚愛,讓筆者在出版社工作二三十年,得職責之便出入書展書市,翻閱各類全集成了正經八百的學習與交流。看了九州版王云五和徐復觀全集、民盟中央主持的費孝通文集全集,繼而與徐氏、費氏子侄聯手推出單行本,做點兒學界惠民微末工程,不過如此而已。叨光名家熱度,搭乘大師快車,尋找小角度窄口徑,絕對不走旁門左道,不蹚公共版權渾水,不占孤兒作品便宜。汪曾祺全集別集之余,集錄小說家新舊詩歌;曾國藩全集、小說火爆,熱中求冷,組稿幾位教授著述評傳,竟也頗受歡迎。小小確幸,不配言大歡喜。傅雷作品公版后,同事欲做沒有稿酬之生意,對得起人民文學、遼教版所付出嗎?怎落忍面對慘別世間的先哲和后輩?我連續幾個詰問,對方啞然無語,果斷打消取不義錢財砸自家牌子的妄念。
從小到大由弱而強,積小勝為大勝,雜中求專,博采深耕,讀書人編書者成長攀高峰,離不開全集長編哺育滋養。心儀既久的啟功、韜奮、朱光潛、弗洛姆作品,購買庋藏并細致拜觀過許多專著單行本,再去讀泱泱全集,蜻蜓工蜂般點水采蜜也好,觀光探險式閑逛闖蕩也罷,或是裝模作樣去審讀把關,眼目心版間顯影留痕。知人見己曉世事,流俗紛爭盡在懷,“無心于足而愈足”。譬如啟功信札題跋所現友情學問,韜奮譯作中開放寬容前沿之心態,朱光潛六七十年間隨筆之斑駁、無奈和“自虐”,由歐美心理學家對中日禪宗的獨到剖析,有美食正餐、自助零食,兼以酸澀苦果和藥汁方劑醒腦清心,犖犖大觀者讓后學小我瀏覽起來益慕圣賢之道,愈加自慚形穢。
面對全集,不敢言癡情摯愛,不應存市儈機心,更忌諱拉大旗當偽君子充假行家。“國家公園”般巍峨存在,多種觀瞻方法盡可自選,還是平靜從容怡然相視為宜。已故德語文學教授張威廉曾經道出一段故事:某圖書館花費重金購買的143卷本《歌德全集》,長期以來只有他一個人借閱過。譬如孫中山著作,海峽兩岸七十年來不斷遞進更迭,《總理全書》《國父全集》《孫中山全集》,800多萬字版本既已問世,仍然繼續在路上。《三松堂全集》已出版到第三版,《朱光潛全集》也先后推出,全集不全,難見全貌,只有常出常新。
蕓蕓書林典籍難尋,良幣常常被劣幣驅逐,引頸企待全集相對而言遠離粗制濫造,概因具名主持編選者皆為飽學之士,欺世盜名自喜夸耀列位先生豈敢輕易廁身其間?暢談故事侃出話題,咀嚼書與人至理況味,全集纂輯確乎有的說。從京畿到東北,獲贈、轉送、代購,涉及冀版蘇軾、遼版呂叔湘全集等。商務前輩陳原近八旬時仍大為質疑報道所謂“戶戶有書房”,言及自己與許多朋友都沒有一間書房。藐予小子身居七十平方米舊巢,當抓緊披閱攻讀閑居一隅未開箱包的呂氏大作,接棒田平兄之后,再尋癡迷語言學同道中人轉呈,為妥為安。
境遇別有情致,期待恍如隔世,全集翩然而至,其樂何如?2015年,筆者在維也納大學圖書館漫讀、瀏覽,不經意看見1938年版《魯迅全集》威赫屹立。年輕時撰寫學位論文編選些小叢書,聚焦英年才子梁遇春、謝六逸,耳聞得信東南西南福州貴州正在為兩位世紀前鄉先賢付印全集,史無倫比,快慰我輩。且等且盼好書妙文再生復興,唯愿精良傳本澤及邦民,學人文字百歲命長。
(作者張洪系出版從業者)
(正文結束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