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著老校
曾經在一段時期內,從大城市到小縣城,相當一批很有辦學歷史的學校搬到了城市新區。這里確實有一些是學校自身發展的需要,因為最初的建設規模有限,一些老學校已經不能適應新的辦學形勢,但更多的可能是為了帶動城市新區的發展。一所學校特別是名校落到哪兒,周邊的房價、地價會隨之攀升,服務業也會繁榮起來。
在這種大背景下,當時也有人動員我把無為中學搬到新區。有一年縣人代會期間,竟然有幾十名人大代表聯名,要求把無為中學從老城區遷走,理由是學校上下學時造成了交通擁堵。我的觀點是,學校條件差點可以逐步完善,但如果徹底搬走,相當于把一棵大樹連根拔起,會大傷元氣。當然,政府如果需要無為中學來拉動新區發展,我們可以辦個分校。最終,開明的領導采納了我的意見。
我們之所以要固執地守著老校,一方面是考慮教師的生活和工作便利。教師大多住在校內或學校周邊,當教師的工作和生活環境相互交織時,教育的過程就向課外無限延伸。課后的請教,還有與老師路遇時的交流,都讓學生在潛移默化中受益匪淺。學校一旦搬離主城區,學生在課后往往很難見到老師,學校不可能要求老師為了工作放棄個人的一切。作家張曼菱在談到一些城市新建的大學城時曾說:“那是對學生的遺棄,簡直就是大學的犯罪。在遙遠的郊區,除了小賣部,什么都沒有,老師都不在那兒,一群剛入學的孩子在那里,簡直是集中營。”作家的觀點固然尖銳,但也不無道理,無論大學還是中學,都不能成為孤島,不能遠離世俗社會,如同植物不能離開土地一樣。
新學校帶來的另一個問題,就是相當一部分學生必須住校,許多人認為這正好可以培養學生的自理能力。其實不然,對成長中的學生來講,離開父母會引發許多問題。多年來,無為中學的學生和同齡人一樣,也面臨著激烈的升學競爭,但學生的精神狀態一直不錯,我覺得這與我們是一所走讀制學校有關。學生每天騎車、走路往返于學校與家之間,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放松身心的過程。另外,父母的陪伴、家人餐桌上的交流,都是一種自然的心理疏導。再優秀再稱職的教師,都不可能替代家長對孩子的關心和安慰。
當然,新建學校普遍占地面積大,設施齊全,可以為辦學提供各種硬件支持。但“大”也有“大”的不便,從教室到辦公室,下課10分鐘還不夠路上一個來回。相比而言,老學校可能更加人性化。無為中學辦學空間雖局促,但緊湊。行政干部和教師、教輔人員都擠在一幢樓內,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,“親密無間”。下課時,學生送本子,打開水,上衛生間,還有找校長匯報問題的紛紛涌入,樓內一片嘈雜,但我覺得這可能更接近教育的本質,當學生時時感受到老師的“在”,心理上會有一種溫馨感、安全感。
有一次,一個老師拿著其他學校印著“新XX”的校刊給我看,很有艷羨意。我說,那就把我們的校刊改為“老無中”吧。學校老一點有什么不好?一個“老”字,積淀的是深遠的記憶和情懷。著名學者易中天說:“人才不是培養、打造的,而是用時間慢慢熏陶出來的。為什么大家都向往名校、老校、重點學校?不見得這些學校的師生就比普通學校好很多,而是因為它們有傳統,形成了一個氣場、一種氛圍,這是多少代人傳下來的。在爬滿青藤的老校舍里上課和在現代化的、很酷的校舍里上課,感覺是不一樣的。”
創辦于1925年的無為中學,于1956年秋遷址于此。草創及戰亂年代,學校曾寄身于宗祠、莊園、寺廟及偏遠鄉村。今日無為中學校址,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。唐代此地建有景福寺,宋代又建有西寺塔,嘉慶版《無為州志》記載:“宋人寓此試士,明時行朝賀禮,先一日于此習儀,至今仍之。”斑斑遺跡,可尋可思,成為不可多得的校本教材。
更何況校園的一草一木、一桌一椅都記載著校友曾有過的青蔥歲月,記載著他們成長年代的眼淚、歡笑與深思,已成為他們的心靈家園。校園里有棵古老的銀杏樹,一位校友曾動情地說:“我很喜歡那棵不修長不挺拔不婆娑不顯眼可能還不為人知的銀杏樹,它就站在那兒,看孩子們匆匆地來回,不說話,也不嘆息。看著看著,不知道哪一年它就老去了,而從它身邊走過的依舊是臉上點綴著若干青春痘的孩子……”
是啊,這校園是老了,可一路走來的人和事卻永遠鮮活地存在。我們守著老校,是不是也在守著教育的初心和使命?
(作者劉 萍系安徽省無為市政協副主席、無為中學原校長)
(正文結束)
